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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密高家花园:这个安静角落 藏着杭城不可磨灭的历史 发布时间:2014-10-27 10:56:00 来源:拱墅发布 点击率:

  高家花园,一座坐落在拱宸桥旁的清末民初园林,至今仍蒙有令后人鲜知的帷纱。单从中西结合建筑中流露出的些许信息,已经透出了那个思变时代的隐隐约约,我认定,它是杭城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角。

  

  

  

  1903年,高懿丞来到杭州,掘得第一桶金

  1929年,高家曾孙出生,附近乡人的鸡蛋,被高家收买罄尽

  81岁的高邦宁(高懿丞的长房长孙之七子)说,他那位做大饼生意起家的曾祖父,是个连饼上的芝麻和伢儿的饭粒都要捡起来吃的合肥人。晚清朝廷的无奈“开放”,使他有了发财的机会。

  当然,话题绕不开那个过继给李鸿章为子的李经方。李经方发迹前,与高懿丞关系不错,还定了儿女亲家。可惜,高家女儿尚未出阁,病故,姻亲没成。1903年,高懿丞来到杭州,凭借李经方的关系,以参股的方式,联手经营处于困境中的“杭州通益公纱场”,后改名“通益公纱厂”。高邦宁认为,高懿丞掘得第一桶金并非完全得益于李经方,但不否认“纱厂”的时来运转,有李经方的指点,毕竟,为朝廷斡旋于西欧列国的李经方,对各国通商可谓稔熟。

  高懿丞有经营头脑,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开打,凭借商业嗅觉,他囤积了大量的廉价棉纱。事后,外国纺织品一时进不来,棉纺品售价一路看涨。高懿丞赚得盆满钵满,最终控股工厂,更名“鼎新”,这就是后来“杭一棉”的前身。

  若以现在的风景街为界,“鼎新”的区域往南到桥西直街;风景街往北,是后园。现在的“高家花园”,只是当初后园的十分之一。这本是前厂(坊)后家(园)的传统,拥有杭城第一辆0011牌号轿车的高懿丞,在这一块东近运河、西至如今的围墙、北到后横港河(湖州街北侧)的后园,撒下了大把银子。

  后园中的生活记忆已经漫漶。高懿丞的孙女高慧琼,最后离开高家花园时不足10岁。87岁的高慧琼现居上海石泉路,说起往事,也记不确切当年运河边花园里,曾有过多少 “洋房”。毕竟高懿丞有三房太太,有十个儿子、四个女儿,连同管家、娘姨(女佣),仅居住,十座“洋房”是至少的。众多糅合了欧式古典华丽的传统厅堂,如今尚存一二;北侧大草坪上,蒙古马、梅花鹿、仙鹤、天鹅的远驰低翔,以及圈养的长啸老虎,已成传说;只有以香樟为主的南块园林,仍在诉说江南庭院曾有的移步换景,曲径通幽,碧水莲池。

  如今的“高家花园”,进门迎面土丘,仍是原状,当然不能直径,需向东走新修的长廊。左拐,可见后塑的高懿丞石像,下有石碑。再往北,九曲石桥,横跨幽水。桥间一平台,有圆形石桌一,鼓形石凳四,其中两个是旧物。石桌桌面为整块花岗石,约80厘米直径,10厘米厚,略青色。石桌边沿的层槽,刻有如意花纹,古朴沧桑,据说石桌面为胡雪岩所赠,这两位富可敌城的徽商,都没能传及二代。胡雪岩败在狂妄自大;高懿丞败在日寇轰炸。不过,高氏最初的挫折,是对二代教育的失败。后人推崇胡雪岩,大半缘于“官商”的行径适逢时世;但高懿丞在后园中对“富二代”的捩转,却鲜为人知。

  捩转的主场在西花厅。与西花厅相对,曾有东花厅,两厅的构建规制一样。西花厅接待亲朋好友,东花厅接待来往官员。东花厅摆设华丽,整体为楠木,也称楠木厅。

  1929年,高家曾孙出生,附近乡人的鸡蛋,被高家收买罄尽

  如今,保存完好的西花厅是“高家花园”的重心。厅堂连同通廊,占地约360平方米,坐北朝南,一大两小三扇门。每扇门各三层:外门百叶式,当年为黑色,如今漆成棕红;二层银杏木雕,嵌有欧式五彩玻璃;三层是西式铜纱门,其上一些青铜门合页仍是原物,能看出当时选材的考究。按当年规矩,来贵客,开启中大门,平时只开边门。

  对西花厅,高邦宁说得最多的是高懿丞的一句话:“请客容易,来客难。”这让我恍惚见到厅中曾经的高朋满座、丝竹管弦。此外,西花厅还是高氏家务的聚事堂。高懿丞的长房长孙、即高邦宁的父亲,曾在西花厅举办结婚盛典;高邦宁的姑母,当年也是凤冠霞帔,在西花厅被迎出嫁。

  高氏后裔对西花厅最多的回忆,是曾做过大家族的私塾。高邦宁称“九爹爹(爷爷)”的高济群(高懿丞九子),去年去世(103岁)。他告诉过高邦宁:“当年高家子孙一起在西花厅读书,我和你父亲叔侄(叔叔的年龄比侄儿还小)同学三年,先生都是外聘的,你父亲外语蛮好的。”私塾教授外语,这也是高懿丞的“与时俱进”。

  其实,办家塾是高懿丞的无奈。清末民初,他送几个儿子去法国、日本留学,本想他们能立学、立德,继而立业、立国。没想到,大把银子撒出去,换来的却是吃喝嫖赌,有的还染了病。一气之下,高懿丞扬言不再让子孙出洋,圈起来办学。于是,钟鸣鼎食的后园,有了朗朗书声。

  读完家塾的长孙(高邦宁父亲),被高懿丞送到某店当学徒。至于那店老板是假不知,还是因为辗转而去真没搞清,不得而知。倒夜盂,擦板门,高样样都做,直到满师,轿车的到来,满店愕然。

  剩下不多的孩子时,家塾也曾从西花厅转到东面的“洋房”。这幢洋房,如今称“爱日楼”,据高氏后裔说,当年这里曾是娘姨(保姆)、佣人住的房子。此房南北向,红灰色砖砌筑,形成了各种不规则图案。有宽敞的长廊,廊间五个东向拱券门,与洋房的三扇拱券彩色玻璃门呼应。

  那时,大户子弟大多是十八九岁结婚生子,1929年,高家曾孙出世时,高懿丞60出头,那曾孙,就是高邦宁的大哥。四世同堂,带给高懿丞的喜悦,可想而知。那几日,拱宸桥附近乡人的鸡蛋,全被高家收买罄尽。高家在后园门口设一彩棚,派送红蛋。无论穷富,随来随领,每人两只。

  1937年,“八一三”打响,工厂夷为平地

  喜悦的时日延续不长,1928年,高懿丞已有了转产的想法。一是国外的纺织品充斥市场,“鼎新”老机子干不过洋机器;二是他想就此歇手,逼使几个随时要钱、聊荡惯的儿子自己立业。

  高懿丞计划,提取资产的百分之二十,去上海投建面粉厂,用以供三房太太生活所需。此外的资产,分作十一份,十个儿子和一个长孙各得一份。捐任杭州市戒烟局长兼少将师长的老四联手老五,一起在后园发难,认钱不认爹,持枪逼迫老子:必须排除长孙,将财产分作十份。想象当时,家眷惊恐,下人四奔。高阳曾回忆其父之死,也是许宅(横河桥)因钱财纠纷,家人持枪逼迫,一时激愤,投井自尽。大家族的这种“逼宫”,稍一不慎就会酿成悲剧。

  好在固执己见的高懿丞有长子在一边劝阻,情绪并未失控。长子力劝父亲息事宁人,按十份派分,刺激极大的高懿丞在长叹中应诺。次年,借口租期已满,以工厂归还“通益”的名义,连同高家后园,折卖给了“三友实业”。银两分到高家二代各人名下。

  此后,高氏子孙陆陆续续搬出花园,如今后裔遍布各地。高邦宁说,对高家花园的这段往事,后辈其实所知甚少,多数听自上辈。

  折卖完工厂、后园的高懿丞,把自己和大儿子的资产,投在上海开设面粉厂。继而对面粉的下脚料水解试验成功,开设葡萄糖厂,有了中国第一只“宝塔牌”葡萄糖商标。当高氏产业逐渐走向兴盛时,1937年“八一三”打响,日寇炮弹暴雨般落了下来,工厂夷为平地。

  破产后的高懿丞回到杭州,仅仅四个月,日本兵又进了杭城。为显示“大东亚共和”,日本人要75岁的高懿丞出任“杭州治安维持会”会长。高邦宁说,得知这事次日要见报,高懿丞连夜坐火车逃去上海,住进新闸路公共租界二儿子处。查1938年1月杭城“维持会”名单,“高毅丞”(也有写成“高毅成”)名列第一。但事隔一月,“维持会”改组为“市自治委员会”时,已没了“高毅丞”或“高毅成”的名字。如果此名字就是高懿丞的误写,高邦宁的说法没错。

  1938年,高家花园被日本“军管”的裕丰纱厂占据,此后,成了日本兵营(也有说是日本宪兵部)。园内新建的碑文说,高懿丞“晚年居于高家花园”,高邦宁说,搞错了。1946年,高懿丞病逝,晚年并非在高家花园。

  1951年,蔡宏进来到这所园子——建新化工厂

  1951年初,23岁的蔡宏进来到这所园子。他回忆,园子的四角有岗楼,正门外有一座碉堡,碉堡前还有警卫站岗,要行礼。

  那时,园子与棉纺厂之间的围墙,在如今风景街以南。因园子内留有日本人造酒精的设备,省工业厅以4000石大米价,向上海某主买得园子。整园占地40亩,筹建“建新化工厂”,生产松香、烤胶。

  蔡宏进记得,当时园子里多少有点破败,只有西花厅与东面那排洋房结构完整。在西花厅的东面,近运河处有块与西花厅一式大小的地基,有人说,那就是“东花厅”,因是楠木建筑,整体拆卖运去北京了。

  西花厅是一座歇山顶中式建筑,蔡宏进住在西花厅的楼上。楼梯在北墙西侧,二楼内部没有分隔,屋脊下空间宽敞,四周边缘可以置物。南面,在屋顶居中而建一座木结构露台,使二楼风光无限:近处园林,远处厂区,尽收眼底。此楼后来成了工厂的保卫科和党支部。不久后,木结构露台松动,拆除,改成南北通向的“老虎窗”。

  西花厅一楼,欧式吊顶高敞,大厅里原有多扇红木雕花屏壁,设有上下滑槽可折叠的屏壁,将厅堂分隔为前后左右六间。最初,办公要求通透,无隐私,老厂长叫木工拆去屏壁。后来划分财务科、技术科、办公室,又将红木屏壁重新装上。“文革”时,已更名“长征化工厂”的各科室,在雕花屏壁上糊了报纸,倒也无大碍。“文革”后,大厅又拆去屏壁,成了工人俱乐部。来来去去的,后来连厂长蔡宏进都说不清,这批雕刻鱼虫花鸟的红木屏壁,被哪个“聪明人”搬走了。

  西花厅四周,是回廊,如今的长凳,当年有“美人靠”,现尚存几只“美人靠”的撑扣,当年除了木榫,又用铁钩支撑。回廊正南,本有低栅栏门。雕栏玉砌今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或许,在水池中,当年耳鬓厮磨的倒影还在。

  西花厅的梁柱、门面,连同楼梯、扶栏,雕饰精细。“文革”初起,红卫兵扬言要砸“四旧”,厂部连夜叫木工刨去西花厅的银杏木二层门雕饰;刨去梁柱的祥云;敲掉牛腿上“狮子滚绣球”木雕。但爬到走廊顶棚上的人,对“冬瓜梁”上的镂空雕刻下不去手,都是些栩栩如生的人物故事啊。老厂长说,用泥灰糊起来吧。“文革”后修葺时,泥灰一点点地挑剥,还真费了不少人工。

  1970年,建造704工程,园子里的石笋全都运走了

  如今的风景街南侧,曾有一石碑,竖书“高园”二字,每字一尺见方,落款“张载阳”。张载阳,1922年任浙江省省长,此前是浙军师长,虽出身农家,书法却为识者敬服。张的题字不乏杭城景区,但据说他不轻易为个人书写。石碑早已无存,不过,张载阳为此园秀丽的折服,似乎不假。

  其实,蔡宏进述说1951年的残景时,仍让我惊叹:园內处处是粗大香樟,后来有一些树锯了,做了桌椅,办公室一度樟香弥漫。各处楼房悬挂的匾额,堆了小半个木工间,谁用谁拿。六十年代初,有高家后人找过蔡宏进,寻找某某名人题的匾。问起木工,说早被人拿走了。

  当时九曲桥的木扶栏全是雕花的;水池四周,围绕有象形十二生肖太湖石,鼠、牛、虎、兔、龙……每一生肖,就是一组石群。其中“猴”形石群最为逼真,有面有目,手脚分明。那日,蔡宏进带我沿水池寻找一圈,无一残剩。现有的太湖石,都是新物。

  水池南土丘,当年石笋众多,高的有两米多。1970年建造704工程(现浙江宾馆),上级来要,说是政治任务,运走了。说这话时蔡宏进并不死心,边说边找,还真的在树丛中找到一株石笋,扁形,20公分宽。蔡说,这是当年最小的石笋。

  土丘上曾有两株杜鹃,主杆拳头般粗,东洋种。每到春天,盛开碗口似的大花,东边一株紫红;西面一株粉白。六十年代初,杭州花圃年年派人来剪枝,拿去插植。“文革”乱时,没了。还有一棵30多公分粗的樱花树,植于西花厅西南侧,年年春天盛放,现在也不见了。

  西花厅东北有座二层楼,原有“爱日楼”匾,最早做了工房,人称“老工房”,先当酒精车间,后为醋酸车间。酸醋车间的办公室,就是西花厅东面现存的“洋房”。也许,后人将办公室与车间的名称搞混了,如今此楼称“爱日楼”。此名似乎与观看日出有关,毕竟在那个年代,这一带放眼无遮。

  蔡宏进说,他拍摄过几张旧“爱日楼”的照片,退休时留在办公室,工厂迁址,全遗失了。在“爱日楼”附近,有一游泳池,现已填没。游泳池是否高家原物?询问了几个高氏后人,说不清。

  “文革”后,化工厂曾大修过一次西花厅和东面“洋楼”。不少破损的墙砖按原风格嵌镶、溜缝,如今都看不出真伪。被白蚁蚀空的立柱,灌进水泥,抹成原状。蔡宏进说,那时已有了文物保护的意识。

  1981年,王绍坤、张方平夫妇从东北调到长征化工厂,后来担任厂长与“高工”,西花厅又大修过一次。张方平说,花了几万块钱,因人工没计算在内,当时也是大数目了。西花厅改“工人俱乐部”时,还请郭仲选题了匾,挂在正南。

  2009年,高家花园列入市级文保单位。